人偶（補）

宋旭琳進店鋪之前說：“你們等我下班， 一起吃個宵夜。”

柏睿答應了。

離百貨商場關門歇業還有四十來分鐘。許姝提議到哪裏去坐坐，但此時的百貨商場和後來的模式大有不同，沒有餐飲和咖啡奶茶店之類的休閑場所， 只在中間空地上擺放休息座椅。

今天來一趟在百貨大樓裏沒能發現什麽異常，但能和宋旭琳聯系上也算是有所收獲。許姝休息了一會兒， 和柏睿說要上廁所， 然後獨自上了二樓。

廁所在一排女裝店鋪角落隱蔽位置。快要臨近關門， 逛商場的人逐漸減少。許姝上完廁所出來，盥洗臺在廁所外面，此時只有她一個人。水龍頭沖出的冰涼刺骨， 許姝哆哆嗦嗦地洗手， 擡頭的時候目光忽然一凝。

從盥洗臺前的鏡子反射中她看到有人盯著她的背後看。

許姝心跳有一瞬間的漏拍，可再仔細看，那是女裝店裏的人偶， 櫥窗裏有兩個，這一個單獨擺放在外面， 等人身高， 身穿長袖連衣裙，雙手朝前做出熱情歡迎的動作， 臉朝著前方，五官都有， 嘴角往上揚著露出微笑。

許姝甩了兩下手，關上水龍頭。又對著鏡子看了看， 從她現在站立角度看過去，正好人偶在她正後方位置， 顯得十分怪異。她心底泛起不安的感覺， 從廁所出來， 許姝有意避開那個人偶，走出一段距離後，許姝回頭看，人偶還是老樣子，沒有改變，她不禁松了口氣。

這時身後有人發出很輕的嘲弄聲，像是笑，又像是嘆氣，許姝轉過身，對上一張雪白的人偶臉。

許姝：“……”

她此刻的位置在一家服裝店前，身邊沒有人，奇怪的是店裏也沒有人，無論是營業員還是顧客。剛才那個聲音雖然輕，但許姝可以確定不是幻覺。

難道是櫥窗裏的人偶

許姝閃過這個念頭，變得有些緊張。櫥窗裏的人偶和剛才那個不同，臉上五官沒有顏色，都是雕刻出的線條，雙眼緊閉，唇微微開啟，若是代入到女性的表情，可以說是有幾分綺麗遐思的。

許姝沒辦法欣賞，上下打量人偶，立刻就發現了一些特殊的地方。

人偶造的纖細，四肢腰身線條特別流暢，整體而言是十分美好的女體，照這個身材比例而言，腦袋也應該不大，但現在人偶頭部堪比一半肩寬，倒有點像大頭娃娃。剛才之所以沒有註意到這一點，是因為它身上穿的衣服顏色太過鮮艷。一般人看過去的第一眼必然是被衣服吸引，而不會過多去註意人偶本身。

發現這一點後，許姝又看到人偶的脖子，它套著高領毛衣，許姝踮起腳，看到人偶脖子上好像有一條痕跡，一直沒入到衣領內。

聯想到什麽，許姝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，她趕緊退裏開兩步，離開櫥窗位置。

二樓不知道什麽時候顧客都沒了，一眼看去，所有服裝商鋪都只剩人偶站立著。

許姝哪還敢停留，轉身就朝樓梯口跑去，一路狂奔，身後有腳步聲跟隨，不急不緩，卻始終綴在後面。她大口喘氣，並不長的一段路，這個時候卻顯得格外漫長。許姝奔到樓梯口，被人從側邊撞了一下，她嚇了一跳，條件反射地拉了對方一把。

“不好意思。”

對方脖子頭朝她轉過來，脖子發出哢哢的聲音，不是人，是轉軸機關類的設置。

一張五官極其誇張的臉出現在許姝面前，占了半張臉的大眼睛，尖頭的鼻子，只有硬幣大小的櫻桃小嘴——就是她洗手時在櫥窗外的人偶。

它眼皮僵硬而緩慢地眨了一眨，嘴巴微微張開。

許姝倒抽一口氣，狠狠一腳踹過去。

“一……”才發出一個音節，人偶被踹個正著，順著階梯滾落，一路發出砰砰的碰撞聲。它最後仰面倒在樓梯拐角位置，四肢扭曲，頭發掀落，露出光滑雪白的腦袋，像極了一顆鹵蛋。

許姝聽到身後又有腳步聲，頭也不敢回，直奔樓下。

到了拐角，她就要跨過人偶，倏地一只手抓住她的腳踝，皮膚被碰到的地方冰冷刺骨。許姝心臟砰砰亂跳，腳連連踹著，可人偶抓著她的手指紋絲不動。

許姝一咬牙，幹脆直接往人偶頭上用力蹬去。

一下，兩下……

人偶的頭部堅硬地驚人，在她把全身力氣都用上後，只聽到極輕微的斷裂聲，如果不註意很容易就會忽略過去，此時許姝全神貫註，正好聽到了，她低頭一看，人偶的頭頸裂開一道縫隙。就在此時，人偶的手指也松開了。

許姝趕緊踢開她的手，直往樓下沖去。

半截階梯跑完，腳踩到一樓地板時，大樓裏人流嘈雜的聲音好像潮水一樣驟然湧來。許姝滿頭大汗，雙腳發軟，小腿肚隱隱有些抽疼，這都是劇烈運動後的癥狀。她回頭看向樓梯，拐角的地方沒有倒地的人偶，有幾個顧客提著大包小包說說笑笑走下來，和許姝打了個照面，臉上都有些吃驚，似乎不明白怎麽有人如同跑了個馬拉松。

“許姝。”柏睿大步走過來，目光微沈。

許姝看見他心安不少，口幹舌燥地說，“我想喝水。”

柏睿很快買了瓶水回來，許姝一口氣灌了半瓶，臉上的汗漸漸幹了，這才把剛才看到的說給他聽。

柏睿聽完，沒什麽多餘表情，擡頭朝二樓看了看，說，“我上去看看。”

許姝腿肚子有些抽抽，提醒著她剛才經歷的不是做夢，“慢著，我也一起。”

柏睿有些意外，剛才看到她面色煞白，一頭虛汗，好像隨時都可能倒下去，他以為許姝肯定要歇一歇。

許姝憂愁地表示，“萬一你上樓了，一樓又發生什麽變化，我可就慘了。”

柏睿沈吟了一下，“好。”

兩人從樓梯上去，到了拐角，許姝說“慢著我看看”，蹲下仔細檢查地面。

忽然她目光一定，指著鐵欄桿，“你看。”

柏睿把細細一條布料從欄桿上扯下來：“是布料。”

“肯定是追我那個人偶的，這個顏色就是它身上的裙子。”許姝說。

柏睿說：“說明你看到的不是幻覺，先上去。”

來到二樓，這裏店鋪布局就和許姝剛才看到的一樣，不過人偶都在櫥窗裏老實待著，並沒有跑動。這時臨近關門，顧客已經快走光了，一眼望去，人偶的數量好像特別多。

許姝再看到這些人偶時頭皮麻了一下。

柏睿問撞她的人偶是哪個。

許姝帶著他往裏走，一直來到廁所斜對門的店鋪。

一個營業員在做關店準備，出來把櫥窗外站立的人偶擡了起來。

許姝：“就是這個。”

柏睿來到店鋪前，店員把人偶擡的高高的，“先生，我們要關店盤點了，明天再來吧。”

柏睿：“你最好馬上放下來。”

店員不解，正要開口，忽然感覺到一滴什麽落到臉上。

人偶並不重，她一手架著，一手在臉上擦了下，紅得近乎黑色的液體，聞著還有些臭。店員緩緩擡頭，人偶的脖子裂開一道縫隙，從中滲透出黑色液體。而人偶的臉部有些臟，好像在哪打過一架，此時微微垂著頭，誇張的一對眼睛正看著店員。

“啊——”店員一聲慘叫把人偶扔了出去。

砸落在地上的時候，頭身驟然分離。

骨碌碌……人偶的頭滾落到許姝的面前停住，它頭發淩亂地覆蓋在臉上。

不知道是不是錯覺，許姝感覺到它的唇角扯起，好像露出了笑容。

店員叫了一聲之後看到人偶腦袋單獨在地上，又連連慘叫。

柏睿走過去，一腳踹在偶腦袋上，硬物破碎的聲音傳來。人偶腦袋外層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縫，很快就有碎塊脫落，露出裏面一層青黑色的皮膚。

那是真的人頭。

店員已經嚇傻了，因為太過恐懼，反倒發不出聲音，跌坐在地上，手指拼命在衣服上擦拭。

其他店鋪聽到動靜出來，柏睿喊了一聲：“報警。”

百貨商場提前關閉，二樓顧客全散了，只剩下各店鋪的營業員。沒一會兒警車趕到，幾個警員進入商場。許姝看到白天才認識的韓籌。他看到地上那個人頭，聯想到什麽，臉色微變，問：“你們沒事吧”

柏睿語氣冷靜：“沒事。”

接下來進行了采證和錄口供。

宋旭琳從營業員堆裏走過來，表情很覆雜，“只是讓你們等我吃個宵夜，居然搞那麽大陣仗。”

許姝臉上全是無奈，你以為我想嗎

宋旭琳註意到韓籌，輕聲問：“這誰啊怎麽好像和你們很熟的樣子。”

許姝說：“也是外來者，和柏睿一個警局。”

宋旭琳嘆了口氣：“他們都能混個編制，我卻要來賣衣服”

許姝看看他，“大概氣質比較符合吧。”

宋旭琳無語，很快輪到警察來問話，他配合著去了。

二樓的人偶在當夜都被砸開頭部，最後確認，只有這一個裏面藏著真人頭。

許姝作為第一個接觸的人原本還要去一次警局，因為柏睿在這裏，她錄完口供就算結束了。

淩晨一點，許姝三人走出百貨商場的大門，宋旭琳走在最前面，“走吧，我都快餓死了。”

他七拐八彎地在居民區穿行，來到一條小巷路口的餛飩攤。

“這家味道可好了，現實世界都沒幾個比得上，你們嘗嘗。”

三人圍坐在一張小桌子前。

宋旭琳提起人偶裏藏人頭的事情，“說起來真是奇怪，雖然作案手法怪嚇人的，但好像和我們沒什麽關系。外來者也沒死，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世界。”

柏睿說：“至少現在可以確定肯定，有超自然的力量在裏面。”

宋旭琳朝許姝看了一眼，他剛才已經知道她今晚遇到的事，感慨道：“可以啊，許姝都能獨當一面了。”

這時餛飩上來了，宋旭琳和柏睿都拿起筷子，許姝看到碗裏一個個白裏透紅的餛飩，不知怎麽的就聯想到今晚滾動到腳下的人頭，胃口一下子就沒了。

宋旭琳狼吞虎咽很快把自己的吃完了，眼巴巴看著許姝碗裏的，許姝把自己那碗也給了他。

吃完宵夜，柏睿說：“明天要想辦法和張立玨聯系上。”

宋旭琳說：“我覺得他明天肯定得來百貨商場，你們想，都發現人頭了，老板不聞不問的也不適合吧。”

柏睿讓他明天一定和張立玨說上話。宋旭琳點頭答應。

三人又聊了一會兒，因為到目前位置死的全是這個世界裏的人，所以也沒能發現什麽世界內的死亡規則，只能互相提醒小心點。

柏睿和許姝回家，宋旭琳則回員工宿舍，在小巷口分頭走。

……

深夜，路口亮著一盞燈，照著不大的一片範圍，行色匆匆的行人走過，那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，他停下腳步，擡頭看像墻面上貼著的尋人啟事。在看清上面照片時，他臉色乍然一變，兩頰肌肉輕微抖動，“不可能……”

他把包夾在腋下，朝周圍看了看，臉色十分警惕，轉身就要拐進小路。

這時燈光跳動兩下，徹底壞了。

四周陷入黑暗之中。男人加快腳步，忽然地上傳來拍打的聲音，好像球在地面彈了兩下，然後又落地滾動，男人額上冒汗，幾乎快要跑起來，可身後聲音一直追著不放。

他直接拔腿跑起來，眼前的小路像是沒有盡頭，他跑得累了，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。

骨碌碌——圓潤的東西追到他腳後。

男人回頭看了一眼，松了口氣，還好是個皮球。

不對！

他揉了下眼睛，原本看著的皮球翻了個面，下面是黑漆漆的頭發，慢慢撥開後，五官全露了出來，白白胖胖的一張臉，看起來很年輕，但此刻五官扭曲著十分痛苦。

“撿一下……把我的頭撿一下。”他微弱地喊著。

男人在這瞬間腎上腺素急劇分泌，恐懼地身體顫抖起來，他一腳把人頭踢開，轉身就逃。

此時男人眼裏已經沒有其他，只有路口一點光亮支撐著他。

不知跑了多久，男人幾乎脫力，腳沈重地擡不起來，他扶著墻，大滴大滴的汗水從臉上滴落。可路口看起來距離依然是那麽長，男人幾乎絕望了。

正在這時，一個人影出現在路口，男人聲音幹澀地喊：“救命！”

人影停頓了一下，緩緩靠近，在距離不到五步的距離停住，“你怎麽了”

男人看清對方樣子，露出安心的表情，“快救救我，剛才有個人頭滾過來，被我踢開了，一直走不出這裏。”

對方沒有動。

男人著急，“是真的。”

對方笑了一下，“你是不是腦子不正常”

“不是，不是，你不懂……都是真的……”

“因為你是外來者”

男人一下楞住了，表情僵硬，他大口大口地喘氣，滿頭大汗，卻有一股冷意冒上來，“你到底是誰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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